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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三叔范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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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儿,你的箱子呢?”范铁舟揉揉他头发笑问道。

    几天未见,他还真想自己的儿子。

    “只休息一天,明天晚上就得赶回来。”

    “后天一早走也来得及,爹爹有船,保证不会让你迟到。”

    范宁走上船,发现船其实不小,中间是船篷,里面很整洁舒适,篷上还有一扇小窗户。

    范宁走进船舱放下包袱,四处打量一下。

    “爹爹,这船是新的?”

    “还好,七成新,我又重新用桐油刷了一遍,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

    “生意怎么样?”

    “才刚开始,不过一天七八十文是有的,比打渔赚得多,以后熟客多了,一天至少挣两百文。”

    范铁舟心情很好,家里还有十几亩上田,一亩地一年可以挣两贯钱,种田一年就有二三十贯,加上运客,再除去田税和免役钱,平均一个月稳赚四到五贯钱,在村子里,这也是中上等收入。

    “娘怎么样了?”范宁又问道。

    “你娘好着呢,她做了一桌子好菜,就等你回去!”

    范铁舟又笑道:“你四叔也不错,在小学塾教书,大家都说他比从前顾先生教得好,你阿公夸你能干!”

    “他不说我傻了?”

    范宁对自己的偏心祖父实在不感冒,只是看在父亲的面上,他随口应和两句。

    “不会再说了,他还打算奖励你五贯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你阿公去一趟无锡,忽然想通了。”

    说到奖励,范铁舟想起一事,对儿子道:“昨天镇上的范氏族长来找我,给了我们家十贯钱。”

    “为什么要给十贯钱?”

    “这是你三阿公前几年定下的规矩,他把所有财产都捐出来,设立范氏慈助金,凡是考上学堂的范氏子弟,每人奖励五贯钱,如果考上四大学堂,则奖励十贯,资助子弟读书。。”

    历史上范仲淹确实是捐出大部分财产,资助家族子弟读书。

    范宁躺在船舱内,头枕在手上,望着天空悠悠白云,也不知范仲淹现在怎么样?

    ........

    回到家,张三娘就像多年没见儿子一样,抱着他狠狠哭了一通,吃饭时,又发现儿子瘦了一点,心疼得直掉泪。

    她坐在儿子,不停给他夹菜,“宁儿,这块肉好,娘特地给你留着。”

    眼一瞟,她忽然咆哮起来,“范铁舟,那只鸡腿是给儿子的,谁让你吃了?”

    范铁舟手中拈着根咬了一口的鸡腿,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呆在那里。

    ........

    吃罢晚饭,范铁舟主动收拾碗筷,张三娘从箱子里拿出两件羊皮袄,这是她托人去藏书镇买的,用上好的湖羊皮制成。

    “大郎,宁儿,你们两个先过来试试,一人一件,哎!去年七百文钱就够了,今年涨到一贯钱,这年头,钱越来越不经用了。”

    “娘子说得对,早知道我们去年买就好了。”范铁舟讨好地陪笑道。

    张三娘瞪了他一眼,“说这话有什么意义,去年我们家有钱买吗?”

    她把羊皮袄扔给丈夫,“自己去缝扣子,我才懒得管你。”

    她回头又眉开眼笑对范宁道:“乖儿子,给娘试试看,看大小是否合适?”

    范宁穿上贴身羊皮袄,外面又套上直裰,果然暖和了很多。

    “娘今天是怎么回事?”

    范宁一回家就感觉到娘没有好脸色,当然不是对自己。

    “哼!十贯钱是我儿子应该得的,他不高兴是他的事情,凭什么要我们退还给家族。”

    范宁见父亲一脸尴尬,便问道:“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铁舟坐在一旁苦笑道:“你四叔当初考上县学附属学堂,家族没有给他任何奖励,前两天你祖父听说你得了十贯钱,他心中不忿,就跑去家族要钱。

    不过家族一口拒绝,你祖父气不过,要我们把十贯钱也退还给家族,你娘当然不肯,所以你娘就一直在埋怨我。”

    “本来就是!”

    张三娘一边缝纽扣,一边对儿子道:“你别以为你娘是见钱眼开的人,我做事情有自己的分寸,昨天你祖父送来五贯钱,给孙子的奖励我没意见,但干嘛说是分家的补偿,我一气之下就没收。”

    范铁舟正在穿针,他连忙放下针线解释,“他既然提到分家补偿,说明他心中还是为这件事愧疚,再说人年纪大了,说错话也很正常,我相信他的本意就是给宁儿的奖励,没有别的意思。”

    “反正那五贯钱我不会要,不想欠他人情。”

    张三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虽然生丈夫的气,让他自己缝纽扣,可真见他拿起针穿线,便上前一把夺回羊皮袄。

    “算了,还是我给你缝吧!省得有人说我欺负他儿子。”

    范铁舟长长松了口气,娘子终于消气了。

    ........

    次日一早,范铁舟带着范宁去祖父家。

    路上,范铁舟道:“你四叔小时候也真是个神童,不到一岁就会说话,三岁就能识字,五岁上学塾,每次考试都是第一,你阿公还特地带他去县里找最有名的相师算命,相师送你阿公八个字。”

    “哪八个字?”范宁颇有兴趣地问道。

    “官路商途,贵不可言!”

    范铁舟叹息一声,“就是这八个字让你阿公象着魔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培养你四叔,对他千依百顺,宠爱万分。”

    范宁沉默片刻,又问父亲,“昨天娘说四叔当年考上县学附属学堂,家族没有给任何奖励,为什么?”

    “原因有很多,一方面是当时的老族长和你阿公关系很糟糕,当然,也不能完全怪家族不公平,其实是另有原因。”

    范铁舟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有些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你四叔当时其实没考上县学附属学堂,你阿公最后托人情花钱送他去学堂读书。”

    范宁一愣,“四叔不是考进去的?”

    “不是!”

    范铁舟摇摇头,“连县学也是花钱的,花两百两银子买了个旁听生名额,为了供他读书,几乎把你阿公的老底都要掏空了。”

    范宁忽然有点理解祖父那种近似病态的执着,一心想让四叔考上功名,实在是因为他在四叔身上耗费了大量金钱,如果四叔考不上,那这些钱就白花了。

    来到祖父家中,只见祖母杨氏正在数落一个蹲在地上年轻人,祖母看起来气色精神都好了不少。

    “阿婆!”

    范宁喊一声,跑了过去。

    杨氏顿时眉花眼笑,拉着范宁上下打量,笑眯眯道:“我家囝囝成秀才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从前范宁穿着短衣短裤,光着脚,怎么看都是一个乡下放牛娃。

    现在他穿着读书人的直裰,头戴方巾,脚下也是厚底布靴,确实是个小秀才的样子。

    “这是我在镇里给阿婆买的冻疮药!”

    范宁将一瓶药膏塞进祖母手中,上次他就发现祖母手上有裂口。

    杨氏爱怜地抚摸孙儿的头,“囝囝乖,还给阿婆买药。”

    这时,范铁舟走进来,惊讶地望着蹲在地上的年轻人,“铁牛,你怎么来了?”

    范宁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是自己三叔,范铁牛。

    范家四兄弟,现在混得最好的,是老二范铁戈,在吴县长桥镇开一家杂货店。

    混得最差的,是老三范铁牛,给人家倒插门,做了上门女婿。

    吴县乡下有句俗话,叫做‘宁可钱无一文,也莫倒插一门。’

    就是说宁可身无分文,也不要给人家做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的命运比较悲催,在女方家屋檐下生活,没有一点地位不说,生下儿女都要跟女方姓。

    走在路上,都会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暗中嘲笑。

    如果女方家善良一点,还能把上门女婿当半个儿子养,可如果遇到无良人家,上门女婿连下人都不如,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至于范铁牛怎么做了什么人家上门女婿,范家人对此讳莫如深,从不提及。

    范宁只听母亲在抱怨祖父时提到过一句,“当初他对老四如果不那么偏心,老三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不过范宁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三叔,只见他厚嘴唇,宽鼻梁,一脸老实憨厚的模样,穿了一身黑色的粗布短衣,包一个圆头巾,身体十分强壮。

    这时,只听祖父在房间里吼道:“没出息的家伙,是不是又挨打逃回来了?”

    范铁牛捂着头嘟囔道:“这次是不给我饭吃!”

    范大川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瞥了范宁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容。

    他怒视范铁牛道:“为什么不给你饭吃?”

    范铁牛身体极为强壮,甚至比大哥铁舟还要壮实。

    他很畏惧自己父亲,小声道:“去年老丈人答应我,只要我今年种两百亩地,他就让妞妞跟我姓。

    我今年拼死拼活种了两百亩地,好容易秋收了,我提出妞妞的事情,他却一口否认,说没这回事,我气不过,说明年我不种了,结果他就把我关在牛棚,不给饭吃,我饿得不行才爬窗逃出来。”

    这时,老四范铜钟也回来了,他闻言大怒道:“陆家把三哥当成奴隶了,爹爹,这门婚姻离了也罢!”

    范大川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两百两银子你来还?”

    范铜钟顿时蔫了。

    范宁这才明白,原来四叔上县学的两百两银子,就是三叔当倒插门的聘礼,他刚才还奇怪,凭祖父百十亩地的收入,怎么可能一次拿得出两百两银子?

    范大川回头对长子范铁舟道:“你送老三回去,你告诉陆员外,我儿子不是奴隶,也不是牲畜,他再敢虐待我儿子,我就报官!”

    “对!报官。”范铁牛跳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

    范大川怒斥他道:“回去老老实实过日子,不要有非分之想,等儿子长大了,你自然会有出头之日,听到没有?”

    范铁牛默默点了点头。

    范宁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个奇葩祖父,为了两百两银子,居然让儿子去当倒插门。

    他对父亲道:“爹爹,我找周员外有事,先走一步了。”

    范铁舟点点头,“给你祖父打个招呼再走!”

    范大川耳朵却很灵,他听说去找周员外,立刻呵呵笑道:“去吧!替我向周员外问好。”

    范宁点点头,又给祖母行一礼,“阿婆,我走了?”

    杨氏连忙从厨房里取出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笑眯眯塞给孙子,摸了摸他的头。

    范宁又给两个叔父打了招呼,便转身走了。

    范铁牛探长脖子望着范宁远去,目光中充满了失落,阿呆把自己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