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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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薛晴八岁。

    薛晴有个叔叔,住在另一座城市。她十分清楚地记得,那是腊月二十八,叔叔和婶婶带着六岁的弟弟赶到老家来一起过年。

    弟弟长得十分招人喜欢,肉乎乎的小脸儿,圆溜溜的眼睛,和叔叔特别像。更让人高兴的是,弟弟并不像其他的熊孩子淘气或者磨人,相反地,他十分懂礼貌,行为上根本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

    薛晴虽然大他两岁,但是行为上“正常”多了。东北有句俗语,叫“七岁八岁讨狗嫌”,意思就是七八岁的孩子正是调皮的时候,也是让父母最抓狂的年纪。没错,薛晴虽然是个女孩儿,但七八岁的时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男孩儿能做的,除了站着撒尿,没有她不能做的,隔三差五就会有邻居跑到家里来投诉,这让薛晴的爸妈十分头疼。

    正因为这样,弟弟的到来让全家人的目光全都转移过去了,只留下薛晴在一旁愤愤不平。弟弟还没上小学,但是会的东西特别多。家人轮番上前出题考他,他都用清脆的声音一一作答,让全家人十分地欣慰。

    不过,弟弟对这些人似乎有些抵触,毕竟年龄差太多。相对这些长辈,他更喜欢薛晴。

    “妈妈,我要和姐姐一起玩儿!”弟弟奶声奶气地说。

    婶婶笑眯眯地把他抱到薛晴面前,说:“小晴,帮婶婶看一会儿弟弟好不好?”

    薛晴有些厌恶,但是又不肯说出来,只是把脸别到一边。

    “这死孩子,你婶儿和你说话呢!”妈妈走过来狠狠扯了一把薛晴,她还是动也不动。妈妈有些尴尬,赶紧往薛晴手里塞了五块钱,说:“去,带弟弟买吃的。”

    薛晴看了看手里的五块钱,终于点头了,拉着弟弟走出了门。

    “买完东西赶紧回来,外面冷!”妈妈在身后大声地嘱咐着。

    “姐姐,一会儿回去咱们一起看动画片啊?”

    “姐姐,你明天不用上学吗?”

    “姐姐,我给你讲故事吧!”

    一路上,弟弟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讨好着薛晴,可是一次又一次换来薛晴的冷眼。

    薛晴很不喜欢他,因为他把本属于自己的宠爱全都抢走了。

    此时,薛晴看着手里的五块钱,忽然有些担心:“如果到了商店,他要吃的东西太多,自己岂不是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于是,她忍下心中的妒火,和气地说:“弟弟,要不你先回去吧,姐姐买了东西拿回去给你!”

    弟弟摇了摇头:“我自己不敢回去。”

    薛晴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不过很快,她又有了一个新方案。

    “咱们俩玩儿躲猫猫啊?”薛晴笑眯眯地说:“我躲你抓,抓住的话你要什么吃的我都给你买!”

    弟弟看了看她手里的五块钱,咽下口水说:“好,姐姐别躲太远了!”

    薛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心想,等你数完一百个数,我都跑到商店了,等你找我的时候,我刚好买完东西回来。

    于是,弟弟找了一面墙,把眼睛闭上开始倒数起来。薛晴一见机会来了,拔腿就跑。

    等到薛晴买了东西,再次回到两个人分开的地方时,弟弟已经不在了。薛晴到处喊弟弟的名字,可是都不见他出来。

    “应该是自己回家了吧?”薛晴这样想着,然后赶紧溜回家,结果一进门,就和妈妈撞了个满怀。

    “你弟弟呢?”妈妈问。

    薛晴傻眼了。

    接着,这个年三十一家人都没过好,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去派出所备案,甚至发布电视寻人,可都没有结果。

    婶婶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头不停地哭,叔叔坐在门外,一棵又一棵地抽着烟。爸爸为了寻找弟弟的消息一大清早就往外跑。妈妈只能闷声收拾家里,给家人做饭,闲下来会狠狠数落一顿薛晴。奶奶一边抹着泪一边把薛晴抱在怀里,生怕她也走丢。

    全家人的努力什么都没换来,弟弟找不到了。

    六年后,警方打掉了一个拐卖幼儿的犯罪团伙。在被解救的孩子中,弟弟被找到了。

    全家人接到通知,不由得喜出望外,赶紧去领人。爸爸和叔叔跑去一上午,终于领回失散多年的弟弟。

    不过,当弟弟再一次站在全家人面前时,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刀割的痕迹,右眼上眼睑无力地垂在眼球上,细瘦的手臂上随处可见恐怖的瘀青,腿也似乎有问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爸爸说,弟弟被人贩子拉去乞讨,讨不到钱就要挨打,很多孩子因为这样都丢了命,能活下来已经是造化了。

    薛晴看到眼前不成人形的弟弟,惊恐地捂住嘴,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

    弟弟扫了一眼屋里的亲人,终于在婶婶那儿停住了,喊了一声:“妈。”

    婶婶泣不成声。

    弟弟刚要走上去,忽然看见婶婶的身后坐着一个小孩儿,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和叔叔看起来格外的像。

    “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就和你爸爸又生了一个孩子。”婶婶见他目光有异,赶紧解释,然后抱起孩子说:“快,快叫哥哥!”

    小孩儿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哥,就又躲到妈妈的身后了。

    弟弟尴尬地笑了笑,和每个人打招呼,到薛晴面前时,她忽然大哭着跑出门去了。

    “你姐姐觉得对不起你。”叔叔小声地说,弟弟低下头沉默了。

    第二天,弟弟又不见了。不过,这一次是出走。

    也许,他是觉得自己对这个家早已陌生,也或者,自己没有再存在这里的必要。

    总之,从那以后,薛晴再也没见到过这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