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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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地里,几个身穿衙差服饰的男人,手执佩刀,在茫茫大雪中找寻着什么,间或用刀鞘在雪面上划过,似乎是在确认,是否有东西藏在其中。

    “怪道给判了斩立决,都快*屏蔽的关键字*也不给咱们个安生,这冰天雪地的,脚印都叫大雪给盖住了,上哪儿去找他去。”其中一个瘦高个儿衙差啐了一口。

    “快别说话了,这样冷的天气,张张嘴都冻得牙疼。”另一名矮胖些的道,“大人吩咐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儿个咱们是怎么也得将这‘琏二爷’给带回去的。”说完还轻笑了一声,似乎是自个儿也觉得,此时还叫“琏二爷”实在有趣。

    另一边,使出浑身解数,好容易从狱中逃脱的贾琏,正躲在一处背风的雪丘后,冷的直打颤。远远的见着两个人,似乎正费力拖着什么,隔着大雪隐约瞧着似乎是狱卒打扮,贾琏只以为是来捉拿他的,吓得他连滚带爬躲到了雪丘后头。

    没了挡风的地方,呼啸的冷风穿过极不合身的狱服,夹杂着雪花,直往后背窜,冻得他紧了紧身上单层的粗麻衣裳。

    两个狱卒愈走愈近,贾琏终于看清两人拖着的是什么——那竟是一片草席裹着的*屏蔽的关键字*!贾琏吓得睚眦欲裂,好容易才没发出声响——他平日里虽然也做过不少坏事,但是这……却是从没见过的。

    那*屏蔽的关键字*蓬头垢面的,因为裹着草席看不清模样,只依稀觉得是个女人。

    又走了二三百米,其中一名狱卒不慎跌了一跤,原来那里是一处半人高的坑,被雪盖着不起眼,那狱卒便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另一名狱卒埋怨道。

    “欸,这可不是老天爷助我们么?”跌倒的那名狱卒道。见同伴不懂得自己的意思,他指了指那尸体,“这天寒地冻的,不知何时才走到乱葬岗,将她放于这坑中,再以雪覆住,总好过堆在乱葬岗吧,早些解决这宗儿,咱们也早些回去吃酒暖暖身子。”

    “是这个理儿。”另一人点点头。显然,这两人都想尽快解决身后这个死尸,便将她随意丢弃于坑中,草草拨了点雪在她身上,就匆忙往回赶了。

    待那两名狱卒走远,贾琏才奔向他们方才弃尸的地方。方才趁他二人对话,贾琏已辨认出那尸体穿的虽粗鄙,却比在刑部大牢穿的破麻布袋,强上千万倍,可见该是在羁候所没了的。

    这种人身上保不齐还有什么一二银钱藏在深处,躲过这一劫,自己往后还有的路要走,若是身上有钱,自然要方便许多,再不济,她那衣裳也可以借来穿穿。

    用手拂去那人身上盖着的薄雪,也露出了那人的本来面目。

    贾琏牙关紧咬,身子微微颤抖,一行热泪自脸颊滑落,半晌儿才轻轻开口:“平日里最是个怕冷的,今日怎地穿的这样少,就出门子了?”吸了吸鼻子,他继续说,“既不梳洗打扮,也不戴金银玉石,还是个爱拈酸吃醋的,很该快快休了你。”

    原来那人竟是他的妻子王熙凤。

    关在刑部大牢里时,每每想起她贾琏都恨得牙根痒痒——停妻再娶、家孝国孝行乐之事虽是他的错,但却是她闹大的;尤二姐、张华两条人命;还有那利钱银子……一桩桩一件件,在贾琏看来,便是再怎么着她,也是可以的。

    只是现在这样,他疼了半辈子恨了半辈子的人,现下凄凉的死去了,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看着她瘦得不成样子的脸,贾琏却只能想起她的好来了。

    “说嘴说得山响,到了用银子的时候,就都成了怵头鳖!既然是宫中的事,就应该大家凑份子拿钱,为什么单寻趁上我?二爷难道是没有体己的?”

    “要拿就别这么小气,二百两顶什么用?还不够一付棺材钱!”①

    ……

    前头凤哥儿说过的话,竟浮现在眼前了一般。贾琏笑了笑,脸上还带着冻出的鼻涕,看起来有些傻气:“罢了,平日里总吃味儿我把体己给了旁人。”他将身上穿着的短衫脱下,严严实实的裹在凤哥儿身上,“这下都给你啦,裤子就不给你了,给你二爷留点体面吧。”

    “睡吧,睡着了就……暖和……了。”贾琏赤|裸着上半身,怀里抱着凤哥儿,就这么“睡去了”。

    “贾琏,你可知错了?”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喊他,是谁在喊他,怎么听不见了?

    好冷……贾琏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跪伏在荣禧堂的正房前。耳旁偶尔能听见远处下人踩在下过雨的青石板路上,发出的轻微的嗒嗒声,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响。

    春寒料峭,他紧了紧身上已被雨水浸湿的外袍,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缩小了好多。来不及细想便听见荣禧堂内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让那孽障滚进来!”

    好半晌他才意识到,这“孽障”叫的是他。贾琏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站直身体,踉跄了几下后规规矩矩的走入正堂。

    甫一进屋,一股热气儿便扑面而来,一冷一热之下激得贾琏狠狠打了个哆嗦。他束手垂头笔直的站立在堂屋正中,眼珠却不安分的滴溜溜乱转——正对着大门的古铜鼎内燃着的是自祖父仙逝后就没见过的瑞龙脑、两边各八张的楠木交椅上搭着宝蓝色八宝葫芦团花靠背坐褥、东暖阁大敞着门,隐约还能看见一只靴子在脚踏上搁着……仿佛儿时祖父尚在时的模样。

    “今日又见荣禧堂这般模样,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是方才似乎听到祖父声音,怎的依他那样的功劳荣耀,亦未能位列仙班?”贾琏口中喃喃,顷刻间又恍然,“是了,有这样一班不肖子孙,定是不能了。”

    贾代善出了暖阁,就见贾琏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又见他一脸的愧色,以为他已知错,面色稍霁,十分的火气降做八分。又见他虽唇色发白两股战战,依旧奋力站直身体,不由又降了几分火气。

    “你可知错了?”贾代善本欲对他执行家法,但见孙儿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免有些心软。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这小子认错态度好,便小惩大过放过他罢了。

    谁知贾琏尚不知今夕何夕,他还以为自己已入了阴曹地府。听得贾代善这样问,惊得他发根竖起冷汗连连,赶忙跪下求饶:“祖父,祖父我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是我的不是,您且看在大姐儿的面子上,饶了凤哥儿罢。”

    “说罢,都错在哪里了,把凤哥儿都拉上了,若是少说了一点儿……”抽出被贾琏扥住的袍角,贾代善大马金刀的做到东边头一个椅子上。

    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啊。贾琏眨眨眼,故作无辜的说道:“祖父,瞧你说的,我才几岁的孩子啊,肯定犯不了大错,您就…您就饶了我吧。”

    砰——贾代善一掌拍在旁边的小几上,震得小几上的果盘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三岁就能把你祖母的西洋座钟拆的稀巴烂,四岁就敢上马厩剪马尾巴,如今长到五岁,我还真怕你哪天把我的荣禧堂给拆咯!说,一五一十的说,说的不好就把你送到兵营里,再不让你回家!”

    五岁……啊,贾琏又眨眨眼,五岁自己犯过什么错来着?他低下头飞快的思索起来。

    “孙儿……打碎了一个御赐的花瓶,央着凤哥儿的奶娘出去淘换了个假的……”幸亏他小时候是个淘气的,略一思索他就想到了一件和凤哥儿有关又无关的大错。

    可贾琏那点花花肠子连王熙凤都骗不过,更何况是见惯兵油子的贾代善。贾代善见他刚开始脊背紧绷,眼珠子转了转就放松下来,明显是发现自己在诈他,这会儿已想好借口了。

    比打碎御赐花瓶还大的罪过……怎么可能比这个还大?贾代善想了又想,也想不出这么点大的孩子还能犯多大的错。

    他起身向外走去,也不想再逼问贾琏,让他宁愿供出损坏御赐之物也不愿说的究竟是何事,他怕问出来给气死。

    “祖父您要去哪?”自以为逃过一劫,又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还魂到小时候的贾琏开心的问到。

    “进宫,向圣上请罪。”贾代善头也不回的答道。

    “您别害怕,老……他老人家对您可好了,肯定不罚您。”贾琏掐了掐指尖,暗道好险,险些说秃噜嘴,把圣人说成“老圣人”。

    贾代善将已经迈出门槛的那条腿收回,回想方才贾琏的一言一行,违和感始终不曾散去。他在心里暗忖:“琏儿刚刚想要说老什么,怎么说了一半就改口了?皇上如今尚未至不惑之年,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怎么就成了老人家了?”

    忽然贾代善心中一惊,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琏儿刚刚莫不是想说“老圣人对您可好了”。

    这样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为何琏儿要替才三岁的凤哥儿求情?为何一个才五岁的孩子能犯下比毁坏御赐之物还大的过错?

    他狠狠闭了闭眼,有些难以置信。

    “琏儿,若是你那个时候能坦白告诉祖父,咱们家日后怎么会成了那样。”他始终未曾回头,令贾琏看不到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