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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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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年前,她还是个浆洗房的粗使丫头,有天浆洗房人手不够,就命她去给当时的二太太方氏送浆洗好的衣裳,可进到院子里却没人值守,她就一路走到正堂,居然听见里面传出了……那样的声音,她吓得又抱着衣服逃回了浆洗房。因为据她说当时那几天二老爷根本不在府上,而是在外面收账,可没过多久,方氏就有了身孕……”

    在府宅大院呆了几十年的人,有些事一听就是惊天丑闻,虽然觉得有些不适合岑子衿听,但也知道自己家小主子肯定是有事要做,赵吴氏这才斟酌了用词,把张婆子醉酒说出的旧事回给了她。

    岑子衿听后愣了好一会儿,起身转去了书房,白瓷本要跟着伺候,被后面跟着的赵吴氏派去卧房整理床铺。

    四十年前,太老夫人去世的第三年;大老太爷岑鸿二十五岁,在家中丁忧还未起复;二老太爷岑鹄十九岁,掌管岑府外院;三老太爷岑鹤十四岁,还在读书……

    长房:岑鸿长子岑敦八岁,长女岑敏两岁。

    二房:岑鸿长女岑玫两岁,长子——岑敛,现年三十九。

    岑子衿把时间,人名按照大小列在纸上,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件事情真如她猜想的那样,那这岑府该是多么阴暗的地狱。

    而且这样似乎也就能解释通为什么大老太爷明面同时扶持了岑敛和父亲岑政,却是一个留京都,一个外放!因为比起侄子,自己的亲生儿子更重要!是不是当初扶持父亲入仕也仅仅是作为给岑敛的掩饰?是不是当初父亲即使不退让也会被外放?

    这岑府,真让人恶心。

    岑子衿浑身颤抖地用两根手指捏起那张纸,像拎着什么污秽阴物般把它投进了灯罩里,看着里面骤然乍亮的光,眼底一片腥红。

    躺到床上的时候,手指还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岑子衿一个用力,双手握拳,平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拔步床的帐顶。

    明明还是那粉色的轻纱笼帐,明明还是精致优雅的泽芳院,却让岑子衿再也感觉不到一点点的温暖,甚至呆在这地方都让她胃里翻滚,侧身趴在床沿上,哇的一声吐了满地。

    值夜的陶甁吓了一跳,连忙下了软塌跑过来,担忧地问喊着小姐。

    赵吴氏以及院里的丫鬟很快都被吵醒,岑子衿一直吐个不停,甚至到最后连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赵吴氏急的忙吩咐人去前院喊大爷,岑子衿伸手拽住赵吴氏的衣摆,艰难地抬头,红肿的眼眶里布满血丝,看上去异常惊悚,“别喊人,我没事。”

    赵吴氏拍着她的后背应承,“好,好,不喊人,我给你倒杯水,漱漱口。”

    没等赵吴氏起身,青瓷已经到了一杯温水递过来,白瓷过去把岑子衿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确保她不会着凉。

    等陶甁和石甁几个收拾好屋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赵吴氏自责地在脚踏上守着岑子衿,从书房回来她就觉得小姐脸色不对,可当时小姐也是说没事,让她回去睡,谁知道会弄成这个样子。

    那丑闻虽然是岑府的事,可和三房有没有关系,小姐为什么会这么大反应?

    “嬷嬷,小姐这是怎么了?都在书房做一整天了,我们要不要去荣宝堂和勤德院说一声啊?”青瓷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小声问赵吴氏。

    赵吴氏摇头,等青瓷退下去以后,抱着手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到茶房端了杯茶进去,就看到岑子衿坐在书房的轩窗边望着外面,眼睛里毫无焦距。她惊呼了一声,放下茶盘就探手摸岑子衿的额头。

    额头上微凉的触感唤回了岑子衿的思绪,眼珠晃动,慢慢看清面前的人,惨然一笑,竟似要哭出来一般伸出双手环抱住赵吴氏的腰。

    赵吴氏深深叹了口气,慢慢拍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慈爱而真挚。

    “乳娘,你说岑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果然是自己说的那腌臜事情吓到了小姐,“都是老奴的错,不该将那些阴秽的事情讲给小姐听。可你听老奴一句,这世上有几个豪门大户是干净的?谁家没点藏着掖着不敢见人的事情?但咱们三房,绝对是顶干净的地方。三太老爷虽然是个冷的,可心不坏,对夫人也宽容。二老爷就更不用说了,自打夫人嫁给他,两人就没红过脸,可见这日子过成什么样,还是要分人的。”

    橘生南地为橘,生北地则为枳。

    有人光风霁月,有人材朽行秽,活好自己已经很难了,又怎么能苛求身边之人都能如此?

    岑子衿又在赵吴氏身上埋首好一会儿,才吸吸鼻子站起来,整理好仪容,迎着窗外的阳光勾唇而笑。

    这地方不仅是岑府,还是三房,是父亲和母亲倾心尽力给自己的安居之所,纵然那些人有错,可是其他人又有什么过错呢?

    园中的槭树已经红了,有风穿堂而过,细叶摇摆,优雅婀娜,在树下投下一片片斑驳的阳光。几个小丫鬟在园中忙碌地穿梭,静谧,安然。

    岑子衿身体无恙,心情晴朗,泽芳院的人也跟着喜气洋洋,刚从荣宝堂请安回来,白瓷笑盈盈地带着一位二十多岁的蓝衣女子并几个小丫鬟抱着托盘进来,“三小姐,绣庄上的康绣娘来了!前段时间送过去的布料已经做好了,绣娘送来过让您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也能尽快修改。”

    蓝衣女子行了个福礼,“见过三小姐!三小姐那匹羽缎实在是金贵,我怕其他人做不来,就觍颜过来给三小姐试衣。”

    这位康绣娘说的谦虚,其实她在临安的妇人圈子里是很有些名气的,经手的各种珍贵布料更是不计其数。绣活出色,人也灵秀,只是不知为何至今未嫁。

    如今亲自过来,是因为曾经家境困难的时候,岑子衿的母亲路过就帮了她一把,给了她一份府上绣庄里的活计。

    康绣娘感激在心,所以哪怕如今声名鹊起,也没有过改弦易张的念头,那天听送布料的人说是三小姐要的衣服,她就放下手中的其他所有事情,亲自操刀,裁衣刺绣。

    岑子衿忙拉起她,“康姐姐不必客气,这次让你费心了。”

    茱萸粉的羽缎锦暗花襦裙和勾花斗篷,斗篷上边上还压了一圈湖蓝色的洋缎绸,岑子衿身量在同龄的女孩子里算是高挑,衣服上身以后更衬得整个人都无比的娇丽端庄,“裙子这里好像宽了点,三小姐最近是不是瘦了?之前量的尺数好像大了。”

    康绣娘用手比着裙子的尺寸,发现宽了两指,眼眶有些发涩。

    岑子衿轻笑,“康姐姐没发现底下也要在放长几指么?我这是长高了。兄长的新衣也好了么?”

    “大爷的衣服也做好了,刚才已经命人送了过去了。这府里的小姐们今年都长高了不少,前几天四太太送过去几匹好缎子给二小姐做新衣,尺寸也是放长了不少,等翻过年穿出去应当是刚刚好。”康绣娘不经意地说。

    帮着打理衣摆的赵吴氏闻言眼神微动,手上仔细地把裙摆上的褶皱抚平。

    确定完要修改的地方和尺寸,岑子衿留了康绣娘在泽芳院用了午膳,临走前,康绣娘又让绣庄里随行帮忙的小丫头地上来一个布包,才起身离去。

    布包里放了两件绣工精致的肚兜,一件藕粉,一件朱红,针脚细密,花样灵巧,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岑子衿叹了口气,让乳娘把布包放进了箱笼里。

    善意有的时候就像燎原的星火,母亲给了康绣娘,康绣娘又给了自己和兄长……

    到了下午的时候,岑子衿捏着手里的请柬挑眉,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郊外秋游,但却不知道办的这么盛大。

    帖子是由戚府的名义送来的,赵吴氏送了个荷包打赏后了解到,这次出游,原本只是参加科举的学子们私下决定的一场小聚会,考完之后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一时之间也没人牵头。

    几位世家的老太太走动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戚老太太当即双手一拍,就定在戚家西郊的沧水庄园,各府的公子小姐都在放榜前好好地放松一次,就有了这张戚府的请柬。

    除了好好放松的原因,应当还与戚晨这次发挥不错,戚老太太心里高兴有关吧。

    帖子上的时间是八月二十六,还有六天时间,临安的各大首饰店,布庄,秀坊如同过年一般忙了起来,泽芳院里,岑子衿却专心致志地——坐在火炉边添柴加水。

    “我说小姐,这都熬了两天了,奴婢来不行么?别人家的小姐都在忙着买首饰做衣服,您虽然衣服已经做好了,可是……可也不能总蹲在这熬这锅牛皮啊!”

    岑子衿轻笑,“我怕你们掌握不好火候,这个必须温火慢熬,还是我自己来吧,马上就好了。”

    “前几天烧松木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十余丈的松木,烧了大几天,结果您就取了那尾部两节的烟!还弄得满身是灰。”

    “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我注意点,争取让你们少给我洗两套衣服。”

    看着青瓷那不满的小模样,又看看锅里即将熬制好的牛皮稠羹,岑子衿心情很好。

    添了几根柴,又烧了大概两刻钟,她撤掉几根柴火,小心地把之前的松烟一点点添加进去,双手握着一把小铲子不停地搅拌,直至融成脑袋般大小的一团,手指一捻,觉得达到了自己的想要的状态,才把墨团捞了出来,放到了提前置好的案板上。

    “好了,你去把前两天让你在院里找的力气最大的丫鬟喊过来。”

    婆子进来以后按照吩咐轮着二十斤的铁锤敲打墨块,岑子衿往里面不停地加着各种药材,其实锤炼的活儿也不是她不想自己做,只是力气实在不够,只能让院中的人帮忙。

    “我的娘啊,一块墨咋还要加这么多东西?水牛角,羚羊角,麝香,冰片,珍珠,蟾酥,熊胆,蛇胆,青鱼胆……这有二十多种了吧!”

    青瓷目瞪口呆地看岑子衿将各种珍贵药材加入那块黑疙瘩,吞咽着口水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