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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壹陆回骊泉山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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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雪后放晴,天亮得早,辰时过半伙计才把桌椅擦亮,店堂里便迎来了大主顾。掌柜的亲自上前招呼:“哟,客人您要买点什么?”

    说腊月初家里大小姐庆生,要订百来份小装的青红酒,让掌柜的提前预备,不知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您要订多少都来得及!”掌柜的连连点头,问客人府上何处,您请这边坐着喝茶,先填个单子交个定金。

    “崇盛”商行一开业便门庭若市,掌柜伙计待客彬彬有礼,庚武看得十分满意。见账房指尖算盘劈啪响,便走过去问:“荣亲王府那笔账目做得如何,可能忙得过来?”

    那嗓音清润低醇,老账房闻言抬起头,看到一张年轻清隽的脸庞,顿时受宠若惊:“呀,竟是大老板来了。账目昨个儿晚上就已经结算,那荣亲王按的是赌场里的利滚利,算下来连本带利得有三十多万两银子,听说欠债的还是个女人,啧,这下真够她喝一壶。”一边说,一边拭汗。

    “呵呵,也不尽然就非还不可。”庚武负手笑笑,早已经从铎乾那里听了故事,晓得秀荷的干娘当年把尚且萧条的荣亲王卷得倾家荡产。但一个男人这么多年揪着那些陈年破账,谁又晓得是不是对旧情依然耿耿不放。

    道一声大伙辛苦,正准备离去,大张着一袭长袍大褂从门外迎进来:“哟,难得嫂子大方,放大哥早早出来巡店。如何,伙计们招呼得可还周到?”

    浓眉大眼,谦虚带笑。这一年多来随着庚武走南闯北,如今早已脱胎换骨,历练成了生意上的一把好手。

    庚武颔首:“倒是把铺子管得不错,不过也别大意,那暗中盯着咱们挑刺儿的可不在少数,须得辛苦些,不要落了人把柄。”

    可不是,别家不说,就单那醇济王府的泼皮老头儿,整日个雇了人在门口瞎转悠,生怕别人不晓得。大张连连点头,应道:“诶,哪里有甚么辛苦?若不是跟着大哥,眼下弟兄们还在小镇上给人扛短工,能穿得起这绸缎当大掌柜?”复问嫂子今儿个怎么恁大方,竟舍得放大哥大早上出来?

    都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每回出差前去大哥院外等,大哥都在嫂子的屋里没出来。几次过后便把那规律摸清了,晓得嫂子每天早上都要得一回疼,不然可不爱起床。

    爷儿们之间说话露-骨,那言语暧昧,听得庚武隽脸微微一红。勾了勾嘴角,无奈又难掩宠溺道:“还在哄孩子睡着,趁醒来前出来一趟,免得又说我富贵变心,只要钱不要她。”

    大张便笑嘻嘻道:“嘿,那可不就是。嫁给你就没和你安稳过几天,如今生意顺遂了,可不得好好陪陪她?小心回去晚了跪搓衣板。”

    话还没说完,就被庚武搡了一肩膀:“小子,仔细我把你派去跑船,看到时候梅子不与你吵闹。”

    梅子是大张从乡下新娶的媳妇,长得不是特别好看,手脚勤快,也不会同人吵架。不像嫂子,爱娇娇,做姑娘家时候走在路上多看她几眼就剜人。那眸儿好似秋波,被她剜一眼爷儿们心肠就软了,看把大哥吃得死死的。

    大张回了一拳:“得,我媳妇儿可没嫂子那般本事。”

    庚武也不理他,一路自往宅子回来。

    “呜呜哇~~”

    前脚才跨进门,便听稚嫩的哭啼声此起彼伏,好不可怜。姐弟三个又能吃又能睡,丹田气可不小,但哭起来就欢腾得像个小市场。

    看见秀荷坐在床边,怀里抱着踢腾的小豆豆,应该是才醒来,婀婉的身段儿系了件水红色睡褂,长发松松半绾着,雪白脖颈上依稀一枚昨晚疼她落下的痕迹。到底才不过十七岁的小女人家,那眉目间还脱不尽清浅,轻咬着红唇儿,手上巴掌扬起来,却落不下去,眼眶便红了。

    不由心中柔软,佯作训豆豆:“如何才醒来就惹了娘亲不高兴?”

    秀荷抬起头,看见是庚武,便撇过脸拭了拭眼眶:“还不是你养的小狼崽。一定要睡在哥哥姐姐中间,大早上不晓得什么时候偷偷就醒了,也不哭,忽而吵姐姐,忽而挠哥哥,把两个闹哭了,自己咯咯咯撒欢儿笑。尿布也不知道踢去哪儿,弄了一床湿,才换的褥子又得洗。打他还哭呢,眼泪汪汪的到处找你……真不知怎么就生了这只小妖孽,说不听,打又打不得。”

    恼庚武,把豆豆塞给他,叫他自己去收拾。

    “呃呜~~~”豆豆看见爹爹来,张着小手儿要抱。爹爹凶他时,他就躲娘亲怀里,娘亲抹眼泪时他藏爹爹那边。可没有人教他,天生就会。

    两个小屁股湿哒哒的,只看得庚武又气又好笑。好脾气地把豆豆抱在怀里,揩了揩小眼泪,笑秀荷:“那还不是你宠的,看花卷和甜宝就不会。”

    “那两个学我,可乖,哪里像他。我以后不管了,我就管姐姐和哥哥。”秀荷抱起甜宝穿衣裳。做娘的都偏心小幺子,嘴上这么说,眼里却还是宠溺。

    “麻、麻、麻~”小丫头见娘亲抱自己,高兴得手舞足蹈。秀荷亲她小脸蛋,问庚武:“不是一早就出去了,怎么又回来?”

    那眼神儿爱理不理,一眼就被庚武看穿了。庚武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哦,今日锣鼓街有庙市,踩高跷、耍杂技,吃的玩的好不热闹。你难得来京城一趟,一会带孩子们去看看。我就回来告诉你一声,这就走了。”说着把豆豆放下来,佯装要走。

    “嗯~~”豆豆八爪鱼一样趴着爹爹的袖摆,花卷也扑腾扑腾地张着小手儿要抱。

    还是小丫头立场最坚定。

    秀荷一把捞起花卷:“好嚜,叫一个女人家抱三个孩子去赶集,你们狼爹爹真是越来越有良心了。”转过身去不理庚武,叫他中午不用回来吃饭,中午她约了梅子去败金耳环金戒指。哦,晚上也不用了,晚上她还得去看戏,晚饭也不回来吃。

    “明天也不用回来了,明天搬家和我分居?”把庚武挠得不行,气得咬了秀荷一口,清长手指揽入她发间:“口是心非,逗你几句当真了。快起来,今日陪你们娘儿四个去。”

    那狼眸熠熠,目中有戏谑有怜疼,看得秀荷眼眶红红的,抬手就打他:“无赖,拿人寻开心很上瘾是嚜?”

    ——*——*——

    “喀~~”

    “咿呀~~”

    锣鼓街前有戏苑,有大庙,每月逢十五便一场庙市。那青石头大街上摆着豆汁儿、摊着杂粮饼,烤鸭吱溜吱溜冒着油花,糖葫芦串子得有两人高……把三只小崽儿看得目不暇接,吧-唧-吧-唧舔着小嘴淌口水。

    这还是自秀荷生产后,一家小五口正正经经地出来逛趟街。秀荷绾着圆盘髻,着一身银红搭浅乌色褶子裙儿走在庚武身旁,那清隽伟岸与美人花容在人群中好不夺人眼目。

    庚武攥着秀荷的手心,勾唇问:“好玩嚒?喜欢什么,我送你。”

    秀荷嗔剜他,嗓音却柔柔:“难得你还有点心,不要你送,中午我请你下馆子。”

    “来来~~,少爷小姐们一人一只,新扎的小猪仔。”路边卖小偶人的老汉手艺活灵活现,姐弟三个被阿檀推在摊子跟前走不动,抓着小胖手想要。老汉便一人拣了一只小猪仔,乐得三双脚丫子扑腾扑腾,笑得没牙儿。

    秀荷见那框上插了只张牙舞爪的狼,便拔-下来给庚武:“诶,这个像你。”

    庚武蹙眉:“原来我竟丑如这般?”

    “可不嚜。你比它丑多了,最丑的就是你。”秀荷弯腰付铜板,躲过他清睿的眼眸。

    庚武便好笑戏谑:“哦?就因为太丑,所以少年时总是躲着我么……”

    那少年清傲,莫名恼她,不躲才怪了。秀荷脸红:“不要脸皮,谁躲你了,我就不认识你。”

    周遭人群熙攘,忽而两个人目光对上,却胶得再分不开。

    那少年时是真不相交的,所有她出现的场景几乎都有梅二,两个人躲着大人,元宵赏花灯,忽而猫来藏去,暗中便把手牵到了一起,又不知隐在哪棵树下偷亲。彼时庚武看见,只把她当做故事之外人,怎生得此刻这样站在人影中,倒像是失而复得,白天情意绵绵,晚上痴缠交抵,要把从前没有的都弥补回来。

    庚武挑起秀荷嫣粉的脸庞:“就是因着太好脸皮,才让你从我身边溜走那许多年。”

    秀荷也知他想到些什么,便不说话,两个人勾着五指在人群中走。

    那亲卿爱卿,身后阿檀和奶娘看见了,都不好上去打扰。

    “哟?这不是庚老板,今儿个也赶来这边热闹。”忽而一个商贾模样的在前边打住。

    “哦,是宁老板。”庚武便停下来与他打拱客套。

    那中年商贾看了眼秀荷,目中有客气探究:“正有一桩生意想找你谈谈,结果去店里又找不到人……”

    秀荷看他似有正事要说,又见前边恰好是瑞安戏苑的侧门,里头叫好声忽起忽落,那人进人出,恍恍惚惚,像不真实,催生人进去。便道:“那你们聊着,我带孩子们过去瞧瞧。”

    既是今后不来,总须得进去看一回,把甜宝抱在手上,叫阿檀把弟弟望门口推去。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那鸳鸯来戏水……”戏台上正自莺声杳渺,戏台下光影阑珊,看见梅孝廷坐在角落,穿一身墨色长袍,手上摇着玉骨折扇,凤眸半睁半合。

    小柳春的唱功迷了看客心魂,他却听得心不在焉。他似乎迷得不是她的戏,只消耗着光阴等待她把戏唱完离开。但女人也是如此奇怪,谁人都把她捧着、仰望着,偏偏有一个不仰望、不把她的光环当成一回事儿,她就偏偏对他刮目相看。

    那台上艳美贵妃凝来痴痴眼眸,梅孝廷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忽而一抬眸,却看到那侧门边几时多出来一道绮红,手上抱着个清灵灵的小丫头儿,正往这边张望。

    那脸庞还是姑娘家的脸庞,一切却已经不一样了,拖家带口……怎生得回回一出场都叫人心疼。

    他便不看她,冷冽一笑,转而去看台上的戏。

    正中间头牌贵座上倚着醇济府老王爷德寿,痴痴地望着台上小柳春吸溜口水,伤还没好全呢,骨头早已经捺不住了。

    隔空望着角落梅孝廷绝色的脸容,语气便倍儿酸:“这小子仗着什么本拭,竟能把美人儿霸着不放?老子就不信这邪了,几时非叫他忍痛割爱不可~”

    汉生陪在一旁,见少爷与素玥隐在不远处的木头柱子下说话,听不见这边。想了想,便低着声儿道:“其实说来也简单,想要女人嚜,两副药就搞定了。到时候弄脏了身子,他一嫌弃,不肯再要,人还不自然而然就成老王爷您的了。”

    “哼,说着简单,那药是恁么好下的嚒?你下了也得人肯喝。”牢德寿不阴不阳地凝了汉生一眼,见这奴才骨头不直,又拉长声音道:“……我怎么听说你主子和他是沾亲的兄弟,你这么出主意,倒也不怕人说你吃里扒外。”

    汉生咧开面皮儿,弓着腰:“一马归一马,奴才说的是怎么虏获美人,和这沾不沾亲的没关系。那下药的办法乃说书的口里常说,也不算甚么新鲜主意。”

    德寿眯眼看着汉生早已经没了后生清白的脸庞,耸耸颧骨:“嘿~~你倒是能说。真要把这事儿办成喽,本王到时候赏你个小差事干着,也比如今给个老太监当小宠儿好。”

    “老王爷抬举……奴才是家生子,不敢违背少爷。”汉生低下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