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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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草园坐落于吞日峰半山腰一处灵气溢人的缓坡上。

    吞日峰便是清乾宗掌门路承远所在的主峰。当年,苏小仙得知穆羽然的修行之地距离路承远这么近的时候,还曾经不怀好意地怀疑过穆羽然实际上是路承远的私生子。她甚至愿意承认,她起初接近穆羽然的时候,是为了想从穆羽然口中得知有关路承远的些许把柄,好暗中相助便宜师父林瑾清篡位。

    前世娱乐圈中的尔虞我诈、血腥残酷非比寻常,耳濡目染已久的苏小仙当时顺理成章地活学活用,认定林瑾清资质比掌门路承远好,修为比路承远高,名气比路承远响,就一定存了谋朝篡位、黄袍加身的心思。

    然而苏小仙却想不到,路承远和林瑾清之间师兄弟的情谊非比寻常。马屁拍到马腿上不说,她还身不由己地被穆羽然一副纯洁如冰雪的赤子之心所吸引,开始是别有用心的撩拨,后来却变成了喜欢他就要欺负他的作弄了。

    那时候苏小仙被穆羽然的纯洁可爱迷昏了头,不惜动用前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学到的十八般撩汉技术,结果穆羽然一直是淡淡的,对她爱理不理,偶尔一天给了好脸色,她就能乐得跟一朵花似的。

    因为害怕穆羽然知道她是靠抱林瑾清大腿起家的事实,鄙视她,疏远她,苏小仙还有想过跟林瑾清彻底划清界限。

    如今想起这些蠢得令人发指的往事来,苏小仙悔不当初。那是她难以克服的心魔,也是最不愿提及的黑历史之一。

    谁会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纯洁可爱的穆羽然,正是修真界为了对付她而特意准备的人教圣子呢?想到他的纯洁可爱、纤尘不染全是伪装,想到他明面上对她爱理不理,私底下却和路承远谋划着该如何对付她,苏小仙想杀他的心思都有了。

    阳光明媚,照在苍青色的山峰上。苍青色山峰的缓坡上,嫩绿如酥的小草大片大片满是的,草丛里间或夹杂着几朵金黄色的小碎花。

    苏小仙信步走到草丛的尽头,一块巨石前,深红浅红的醉生梦死花开得正艳。她的目光向巨石的上面望过去,一棵低矮的幼松青翠怡人的枝干上,却缠绕着一株葛藤,稀疏的绿叶间挂着一串串深深浅浅的紫藤花。几根藤条没精打采地从大石上垂了下来,一直蜿蜒到苏小仙的脚下。

    这里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处人迹罕至的风景,然而苏小仙却毫不怀疑,百草园的入口就在此处。她弯腰轻轻拾起一根藤条,随意捏了个法诀,百草园那几可乱真的幻相禁制就如同水泡一样悄无声息地被她破了,露出沉静却不失峥嵘的真容。

    百草园之中,灵气浓郁,一片片奇花异草开得绚烂夺目,从旁边经过之时,异香扑鼻。这些奇花异草是历代人教圣子亲手栽培,积累经年,早已长成了气候。更令人可叹的是,清乾宗家大业大,并不在花草成熟、药力最为浓郁时采摘和炮制成灵药,而是任由其随四季消长,发芽、开花、结果、凋零。

    苏小仙见惯了这种盛景,走在一片千年灵芝田中,自是目不斜视,轻车熟路。突然之间,就听见前方有动静,忙使了个敛息诀隐住身形,又等了许久,才见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走来。

    前面一人身穿一件深蓝色缎袍,国字脸,眉眼生得颇为周正,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凛然的正气,便是叹息声从他口中发出,也透着一股德高望重的长辈才能有的大家风范:“我闭关一年未曾见你,想不到你越发胡闹了。我早说过,此间事已了,你那什么化梦神功,想继续修习也可,想换一种功法也随你。想下山历练时,只管打声招呼,想在山上清修,便另选了一处洞府居住罢。你是立了大功的人,天下之大,任你去得,又何必每日呆在这伤情之地闭门不出?”

    苏小仙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清乾宗的掌门路承远。从前在清乾宗时,路承远从来都没给她过好脸色。如今狭路相逢,她不觉起了报复的念头,但是尚未筹划妥当,忽见路承远身后那人在繁花密叶间一路行来,渐渐露出真容,便禁不住浑身一震,其余的念头便再也提不起来了。

    “穆羽然。”她嘴唇颤抖着,却终于没有发出声音。

    穆羽然的皮肤仍然白皙,额头之上一点朱砂,仍然是红得鲜艳夺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小仙总觉得,穆羽然似乎变高了,却也变瘦了,原本脸颊旁两团令人萌得肝颤不已的婴儿肥早就不见了踪影,纤长而浓密的睫毛投射在他下眼睑处,形成浅灰色的阴影,莫名透着一种阴郁。

    苏小仙将穆羽然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隐隐有些失望。

    穆羽然脸上的两团婴儿肥原本是苏小仙重点关照的区域,她最喜欢用吃完叫花鸡的两只油手在他脸上乱抹,然后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是,现在做出类似的事情来,似乎就有些不好玩了呢。

    苏小仙正在百般挑剔、胡思乱想间,结果就听见穆羽然说道:“除了百草园,我哪里都不去。所谓的大功,还不是靠伤害无辜得来的,这种功劳,不要也罢。”

    苏小仙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路承远言语里所谓穆羽然立了大功,就是指从一开始算计到最后把暴露真身的她打落迷津渡的那档子事,当下心中就有几分五味杂陈。

    她苏小仙所谓的欺负,只是让人家衣服脏些,乱些,人家可是差点把她算计至死呢。这么想来,她着实亏大了。如此看来,倒要好好设计一番,才能不辜负了穆羽然当初给她的这份大礼。

    因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才能让穆羽然痛不欲生,苏小仙脑子里乱哄哄的,再也没心情偷听路承远和穆羽然的对白。后来路承远和穆羽然应该是为些什么事情争执了起来,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相干呢?若是路承远因此狠狠责罚了穆羽然,她或许还会觉得两个坏人狗咬狗而感到解气,可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穆羽然不过朝着路承远跪了一跪,路承远就心软,不再计较他顶撞掌门的罪过了。这叫什么事!

    苏小仙重新回到迎宾楼的时候,颇有几分神思不属。

    狐丞相胡媚赶紧迎了上来:“小姐可曾报仇了?”

    “哪里有那么快。”苏小仙意兴阑珊地摇了摇手,“他在百草园里和路承远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回房修行去了。我哪里有机会下手?”

    “可是……可是方才清乾宗的人传过来消息说,穆羽然刚刚再次走火入魔了,故而今年生辰不见外客,属下还以为……属下还以为是小姐下手了呢!”胡媚道。

    苏小仙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方才刚刚见过穆羽然,看得清清楚楚,穆羽然正好好跟路承远说话呢,走火入魔又从何谈起?

    “幸亏你问了这么一回,否则这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定了!”苏小仙愤愤然道,“数年未见,穆羽然越发狡诈了。我方才还见过他,整个人活蹦乱跳的,还有力气顶撞路承远,哪里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由此推之,他这数年里传出消息来,说什么走火入魔,也不过是搪塞人的伎俩罢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穆羽然这时候正躺在他那张寒冰床上睡大觉呢,走哪门子的火,入哪门子的魔啊?”

    “睡……睡觉?”胡媚一脸纳闷,“小姐方才不是说,他回房修行去了。”

    “这家伙的功法诡异得很,唤作什么化梦神功,故而睡觉就是修行。”苏小仙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说道。显然,她私心对别人那么好命艳羡不已。

    仔细论起来,其实穆羽然的这套功法,就是修真界为了对付预言中的天凤真身而准备的。

    首先,化梦神功在梦中可以修行,故而效率颇高,有效弥补了人修寿命较妖族短的缺陷。其次,化梦神功修至极高境界时,相传可以伪造梦境,在梦中扰乱敌人心智,甚至操纵他们的心神。三界之中,妖魔修行时候杀戮气重,道心浅薄,简直是一控制一个准儿。

    “化梦神功共有十层。七年前我离开清乾宗时,他已经修至了第八层。只要他不想,就算天崩地裂,河水倒流,都不能惊到他。现在只怕他的修为更深了,哪里还会走火入魔?”苏小仙愤愤说道。

    突然间,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古怪地说道:“不过……其实……提起走火入魔这件事,我突然想起来,从前这种事情我也误打误撞干过的。要让穆羽然走火入魔,似乎不大容易,要机缘巧合,进他梦中才行。妖族若有什么法子,能进他梦中,试上一试就知道真假了。”

    “这个……”胡媚频频向何冰使眼色,何冰拗不过,终于讪讪开口说道,“属下倒有一个法子。只是属下却有一个疑问,倘若小姐并非顾念旧情,这穆羽然走火入魔不走火入魔,又跟咱们什么相干?”

    “这干系可大了。一来让你们充分领略人修的无耻,二来嘛,”苏小仙眼珠一转,指着迎宾楼中已经填满了整个会客厅的莺莺燕燕们说道,“这么多人带着礼物不远万里地来见他,他总装病搪塞大家可不行。”

    “又不是堂子里的红牌阿姑,凭什么装清高不出来见客?难道见几个人,就会少一块肉吗?”苏小仙无不恶意地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