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英)夏洛蒂·勃朗特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罗切斯特先生厚着脸皮毫不在乎地说下去:“重婚是一个丑陋的字眼!然而我有意重婚,但命运却战胜了我,或者上天制止了我——也许是后者。此刻我并不比魔鬼好多少。就像我那位牧师会告诉我的那样,必定会受到上帝最严正的审判——甚至该受不灭的火和不死的虫的折磨。先生们,我的计划被打破了!——这位律师和他顾客所说的话是真的。我结过婚,同我结婚的女人还活着!你说你在府上那一带,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位叫罗切斯特太太的人,沃德。不过我猜想有很多次你想竖起耳朵,听听关于一个神秘的疯子被看管着的流言。有人已经向你耳语,说她是我同父异母的私生姐姐,有人说她是被我抛弃的情妇——现在我告诉你们,她是我妻子——十五年前我同她结的婚,名字叫伯莎·梅森,这位铁石心肠的人的姐姐。此刻他四肢打颤,脸色发白,向你们表示男子汉们的心是多么刚强。提起劲来,迪克!——别怕我!我几乎宁愿揍一个女人而不揍你。伯莎·梅森是疯子,而且出身于一个疯人家庭——一连三代的白痴和疯子!她的母亲,那个克里奥尔人既是个疯女人,又是个酒鬼!我是同她的女儿结婚后才发现的,因为以前他们对家庭的秘密守口如瓶。伯莎像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在这两方面承袭了她母亲。我曾有过一位迷人的伴侣——纯洁、聪明、谦逊。你可能想象我是一个幸福的男人——我经历了多么丰富的场面!啊!我的阅历真有趣,要是你们知道就好了!不过我没有必要进一步解释了。布里格斯、沃德、梅森——我邀请你们都上我家去,拜访一下普尔太太的病人,我的妻子!——你们会看到我受骗上当所娶的是怎样一个人,评判一下我是不是有权撕毁协议,寻求至少是符合人性的同情。“这位姑娘,”他瞧着我往下说,“沃德,她对令人讨厌的秘密,并不比你们知道得更多。她认为一切既公平又合法,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入骗婚的圈套,同一个受了骗的可怜虫结亲,这个可怜虫早已跟一个恶劣、疯狂、没有人性的伴侣结合!来吧,你们都跟我来!”

    他依然紧握着我的手,离开了教堂。三位先生跟在后面。我们发现马车停在大厅的前门口。

    “把它送回马车房去,约翰,”罗切斯特先生冷冷地说,“今天不需要它了。”

    我们进门时,费尔法克斯太太、阿黛勒、索菲娅、莉娅都走上前来迎接我们。

    “统统都向后转,”主人喊道,“收起你们的祝贺吧!谁需要呢?——我可不要!晚来了十五年!”

    他继续往前走,登上楼梯,一面仍紧握着我的手,一面招呼先生们跟着他,他们照办了。我们走上第一道楼梯,经过门廊,继续上了三楼。罗切斯特先生的万能钥匙打开了这扇又矮又黑的门,让我们进了铺有花毯的房间,房内有一张大床和一个饰有图案的柜子。

    “你知道这个地方,梅森,”我们的向导说,“她在这里咬了你,刺了你。”

    他撩起墙上的帷幔,露出了第二扇门,又把它打开。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燃着一堆火,外面围着一个又高又坚固的火炉围栏,从天花板上垂下的铁链子上悬挂着一盏灯。格雷斯·普尔俯身向着火,似乎在平底锅里烧着什么东西。在房间另一头的暗影里,一个人影在前后跑动,那究竟是什么,是动物还是人,粗粗一看难以辨认。它好像四肢着地趴着,又是抓又是叫,活像某种奇异的野生动物,只不过有衣服蔽体罢了。一头黑白相间、乱如鬃毛的头发遮去了她的头和脸。

    “早上好,普尔太太。”罗切斯特先生说,“你好吗?你照管的人今天怎么样?”

    “马马虎虎,先生,谢谢你,”格雷斯一面回答,一面小心地把烧滚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炉旁架子上,“有些急躁,但没有动武。”

    一阵凶恶的叫声似乎揭穿了她报喜不报忧的禀告。这条穿了衣服的野狗直起身来,高高地站立在后腿上。

    “哎呀,先生,她看见了你,”格雷斯嚷道,“你还是别呆在这儿。”

    “只呆一会儿,格雷斯。你得让我呆一会儿。”

    “那么当心点,先生!——看在上帝面上,当心!”

    这疯子咆哮着,把她乱蓬蓬的头发从脸上撩开,凶狠地盯着来访者。我完全记得那发紫的脸膛,肿胀的五官。普尔太太走上前来。

    “走开,”罗切斯特先生说着把她推到了一边,“我想她现在手里没有刀吧?而且我防备着。”

    “谁也不知道她手里有什么,先生,她那么狡猾,人再小心也斗不过她的诡计。”

    “我们还是离开她吧。”梅森悄声说。

    “见鬼去吧!”这便是他姐夫的建议。

    “小心!”格雷斯大喝一声。三位先生不约而同地往后退缩,罗切斯特先生把我推到他背后。疯子猛扑过来,凶恶地卡住他喉咙,往脸上就咬。他们搏斗着。她是大个子女人,身材几乎与她丈夫不相上下,而且还长得很胖,厮打时显露出男性的力量。尽管罗切斯特先生有着运动员的体质,但不止一次险些儿被她闷死。他完全可以狠狠一拳将她制服,但他不愿出手,宁愿扭斗。最后他终于按住了她的一双胳膊。格雷斯递给他一根绳子,他将她的手反绑起来,又用身边的一根绳子将她绑在一把椅子上。这一连串动作是在凶神恶煞般的叫喊和猛烈的反扑中完成的。随后罗切斯特先生转向旁观者,带着讥嘲、刻毒而凄楚的笑看着他们。

    “这就是我的妻子,”他说,“这就是我平生唯一一次尝到的夫妇间拥抱的滋味——这就是我闲暇时所能得到的爱抚与慰藉!而这是我希望拥有的(他把他的手放在我肩上)。这位年轻姑娘,那么严肃,那么平静地站在地狱门口,镇定自若地观看着一个魔鬼的游戏。我要她,是希望在那道呛人的菜之后换换口味。沃德和布里格斯,瞧瞧两者何等不同!把这双明净的眼睛同那边红红的眼珠比较一下吧,把这张脸跟那副鬼相、这副身材与那个庞然大物比较一下吧,然后再来审判我。布道的牧师和护法的律师,都请记住,你们怎么来审判我,将来也会受到怎么样的审判。现在你们走吧,我得要把我的宝贝藏起来了。”

    我们都退了出来。罗切斯特先生留后一步,对格雷斯·普尔再做了交代。我们下楼时律师对我说:

    “你,小姐,”他说,“证明完全是无辜的,等梅森先生返回马德拉后,你的叔叔听说是这么回事会很高兴——真的,要是他还活着。”

    “我的叔叔!他怎么样?你认识他吗?”

    “梅森先生认识他,几年来爱先生一直与他沙韦尔的家保持通讯联系。你的叔叔接到你的信,得悉你与罗切斯特先生有意结合时,梅森先生正好也在,他是回牙买加的路上,逗留在马德拉群岛疗养的。爱先生提起了这个消息,因为他知道我的一个顾客同一位名叫罗切斯特先生的相熟。你可以想象,梅森先生既惊讶又难受,便披露了事情的真相。很遗憾。你的叔叔现在卧病在床,考虑到疾病的性质——肺病——以及疾病的程度,他很可能会一病不起。他不可能亲自赶到英国,把你从掉入的陷阱中解救出来,但他恳求梅森先生立即采取措施,阻止这桩诈骗婚姻。他让我帮他的忙。我使用了一切公文快信,谢天谢地,总算并不太晚,无疑你也必定有同感。要不是我确信你还没赶到马德拉群岛,你的叔叔就会去世,我会建议你同梅森先生结伴而行。但事情既然如此,你还是留在英国,等你接到他的信或者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后再说。我们还有什么别的事需要呆着吗?”他问梅森先生。

    “不,没有了——我们走吧。”听者急不可耐地回答。他们没有等得及向罗切斯特先生告别,便从大厅门出去了。牧师呆着同他高傲的教区居民交换了几句劝导或是责备的话,尽了这番责任,也离去了。

    我听见他走了,这时我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正站在半掩着的门旁边。人去楼空,我把自己关进房间,闩上门,免得别人闯进来,然后开始——不是哭泣,不是悲伤,我很镇静,不会这样,而是——机械地脱下婚礼服,换上昨天我以为最后一次穿戴的呢袍。随后我坐了下来,感到浑身疲软。我用胳膊支着桌子,将头靠在手上。现在我开始思考了。在此之前,我只是听,只是看,只是动——由别人领着或拖着,跟上跟下,观看事情一件件发生,秘密一桩桩揭开。而现在,我开始思考了。

    早上是够平静的——除了与疯子交手的短暂场面,一切都平平静静。教堂里的一幕也并没有高声大气。没有喷发怒火,没有大声吵闹,没有争辩,没有对抗或挑衅,没有眼泪,没有哭泣。几句话一说,平静地宣布对婚姻提出异议,罗切斯特先生问了几个严厉而简短的问题,对方做了回答和解释,援引了证据,我主人公开承认了事实,随后看了活的证据,闯入者走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像往常那样呆在我的房间里——只有我自己,没有明显的变化。我没有受到折磨、损伤或者残害。然而昨天的简·爱又在哪儿呢?她的生命在哪儿?她的前程在哪儿?

    简·爱,她曾是一个热情洋溢、充满期待的女人——差一点做了新娘,再度成了冷漠、孤独的姑娘。她的生命很苍白,她的前程很凄凉。圣诞的霜冻在仲夏就降临;十二月的白色风暴六月里便刮得天旋地转;冰凌替成熟的苹果上了釉彩;积雪摧毁了怒放的玫瑰;干草田和麦田里覆盖着一层冰冻的寿衣;昨夜还姹紫嫣红的小巷,今日无人踩踏的积雪已经封住了道路;十二小时之前还树叶婆娑、香气扑鼻犹如热带树丛的森林,现在已经白茫茫一片荒芜,犹如冬日挪威的松林。我的希望全都熄灭了——受到了微妙致命的一击,就像埃及的长子一夜之间所受到的一样。 我观察了自己所抱的希望,昨天还是那么繁茂,那么光彩照人,现在却变得光秃秃、寒颤颤、铅灰色了——成了永远无法复活的尸体。我审视着我的爱情,我主人的那种感情——他所造成的感情,在我心里打着寒颤,像冰冷摇篮里的一个病孩,病痛已经缠身,却又难以回到罗切斯特先生的怀抱——无法从他的胸膛得到温暖。啊,永远也回不到他那儿去了,因为信念已被扼杀,信任感已被摧毁!对我来说,罗切斯特先生不是过去的他了,因为他已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样。我不会把恶行加于他,我不会说他背叛了我,但我心目中那种洁白无暇的诚实品质,已与他无缘了,我必须离他而去,这点我看得非常清楚。什么时候走,怎样走,上哪儿去,我还吃不准。但我相信他自己会急于把我从桑菲尔德撵走。他似乎已不可能对我怀有真情,而只有忽冷忽热的激情,而且受到了压抑。他不再需要我了,现在我甚至竟害怕与他狭路相逢,他一见我准会感到厌恶。啊,我的眼睛多瞎!我的行动多么软弱!

    我的眼睛被蒙住了,而且闭了起来。旋涡似的黑暗飘浮着似乎包围了我,思绪滚滚而来犹如黑色的浊流。我自暴自弃,浑身松弛,百无聊赖,仿佛躺在一条大河干枯的河床上。我听见洪水从远山奔泻而来,感觉到激流逼近了。爬起来吧,我没有意志,逃走吧,我又没有力气。我昏昏沉沉地躺着,渴望死去。有一个念头仍像生命那样在我内心搏动——对上帝的怀念,并由此而产生了无言的祈祷。这些话在我没有阳光的内心往复徘徊,仿佛某些话该悄声倾吐出来,却又无力去表达它们。

    “求你不要远离我,因为急难临近了,没有人帮助我。”

    急难确实近了,而我并没有请求上天消灾灭祸——我既没有合上双手,没有屈膝,也没有张嘴,急难降临了,洪流滚滚而来把我吞没。我意识到我的生活十分孤单,我的爱情已经失去,我的希望已被浇灭,我的信心受了致命的一击。这整个想法犹如一个色彩单调的块状物,巨大无比地全压在我头上。这痛苦的时刻不堪描述。真是“众水要淹没我。我陷在深淤泥中,没有立脚之地,我到了深水中,大水漫过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