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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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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恒办事向来小心,偏偏今天这个电话让他失常走神了。黎安妮在那边一直絮絮叨叨了很久,一会儿说找不到这个,一会又说那个不见了,言语中全是对他的依赖却不自知。

    要是平时他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让谈颖离开他视线范围之内,可今天……他下意识不想看到对方揶揄的眼神。

    反正他和黎安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份奢侈的情感还是妥帖安放在心底比较好。

    订婚宴的很多东西都是他经手的,所以他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耐心回完了。黎安妮末了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他,“你今天怎么没过来呀?好多媒体到场,问题问得我都应付不了。”

    杨恒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心底略略有些烦躁,“唔,有点私事。”

    黎安妮一听是私事就没再问了,只说让他忙完赶去吃蛋糕,还一直交代说:“你不是特爱吃甜的?这个师傅手艺超级棒,我刚才吃了好大一块。”

    自己订婚还那么不顾形象,杨恒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好。”

    电话挂断了,他依旧沉浸在那阵暧昧的氛围里久久不能自拔,心里像是充斥着那股蛋糕甜腻腻的滋味,可又有些巧克力的微苦,原来暗恋还真是要人命啊。

    他用力搓了搓面颊,回过头时却完完全全愣住了。

    刚才还好好坐在那晒太阳的女人,此刻却早就没了踪影,他迅速朝四周看了看,绿意盎然的园子里哪还有谈颖的影子?

    杨恒此刻是万万不敢向沈良臣汇报的,并不仅仅是害怕老板大发雷霆,更重要的是,他太清楚这场订婚宴对沈良臣的意义。他策划了那么久,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有任何差池?

    看着人来人往的草坪,杨恒咬了咬牙,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

    ***

    而此刻的沈良臣早就有些不耐烦了,黎家规矩实在太多,上午宴请完媒体和宾客,下午还有家族内部的酒会。折腾了一整天,他连个电话都没机会给谈颖打,心里莫名地焦躁,但当着这么多的嘉宾,还是强迫自己保持良好的风度和最完美的微笑。

    黎安妮挽着他胳膊小声嘟囔,“这么久,我脚都痛到不行了。”

    沈良臣闻言顿了顿,还是看似狎昵地侧身在她耳畔低语,“坚持一下。”

    黎安妮泄气地看着他,“如果这时候是她和你说这句话,是不是你的反应就不一样了?”

    男人的表情在一瞬间接近于冰冷,连唇角的弧度都变得冷冽起来,“别乱说话,这里还有很多记者。”

    黎安妮垂下头不吭声了,可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情绪失落。

    大概是忽然提起谈颖的缘故,沈良臣的心情更加不畅。他皱眉看向别处,恰巧看到沈宝意端着香槟杯,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方向。他指尖微微用力,忽然侧身对经过的侍应说了句话。

    那侍应离开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多了双酒店的白色拖鞋。

    原本还在难过的黎安妮盯着那双拖鞋眼都直了,可很快又被他接下来的动作给震慑住。她看着潇洒俯下-身,半蹲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说话都变得结巴,“你、你做什么?”

    沈良臣并不答她,反而是温柔地执起她的一只脚,替她将高跟鞋换掉,继而穿上舒适却有些丑陋的白拖鞋。一瞬间闪光灯此起彼伏,在场的人本就关注他们,这下更是将气氛掀到了最高-潮。

    “沈总,你怎么突然会有这个举动?是体贴未婚妻太辛苦吗?”马上有记者围上来希望他说几句,而摄像机也瞬时将两人再次团团围住,恨不能都制造出爆点来。

    沈良臣淡然地帮黎安妮换了另一只鞋,这才说:“是我疏忽了,还得等到安妮说起才意识到,早知道就让她穿平底鞋参加了,比起别的,我觉得她的健康更重要。”

    “沈总和黎小姐还真是恩爱!”

    沈良臣但笑不语,只微微抬眸看向黎安妮,“以后不喜欢穿就不穿,不用刻意讨好我,我喜欢的本来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场内想起一阵欢呼声和掌声,黎安妮的眼眶非常配合地变得通红起来,一副感动到无以复加的样子。

    沈宝意讽刺地笑了下,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

    那一双男女站在人群里笑的灿烂,而这一切都被谈颖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可光是看表情就足够明白——那样明显的幸福连藏都藏不住。

    她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手指用力攥紧围栏上的扶杆,任由那阵金属的冰凉质感一路蔓延到心里。

    “我想你都看清楚了,他对我女儿非常好。”黎兆康就站在离她几步的地方,笑容显得意味深长。

    谈颖用力合住眼,可那画面就跟烙在她脑海里一样,就连他们的笑容都仿佛就在眼前。她当然看清楚了,沈良臣的温柔并不是独属一个人的,可他的深情却只属于黎安妮,这才是恋人间该有的相处模式啊,她和沈良臣之间,说到底还是没有“爱”……

    刻意忽略心底深处传来的那阵不适,她回头看了眼面前的男人,却是说:“想必黎总,也不会允许他待黎小姐不好吧?”

    看着她洞悉一切的双眸,黎兆康扬了扬手,索性认了,“对,是我故意将订婚宴大办,花了那么多功夫抢占今天的头条,当然不只是为了让女儿风光大嫁。也是为了让谈小姐亲眼看看这一幕,你和良臣之间的差距——”

    “黎总还真是用心良苦。”

    谈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侧过身巧妙地背对着大厅那两人,直接打断他接下来的话,“黎总这么做应该还有别的理由吧。这样浩大的一场订婚宴,青州上下无人不知,沈良臣就是想中途反悔也要掂量下是否能承受尽千夫所指,始乱终弃的罪名可不轻,对他的将来不可能完全没影响。”

    黎兆康眼里一闪而过的讶异,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看来和谈小姐这一次的谈话,不会太费劲。”

    谈颖沉默了下,“就算黎总不做这一切,我也知道和他之间的差距,你大可放心,我本就没那份心思缠着他不放。”

    黎兆康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缠着他不放,毕竟……你父亲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沈良臣的事。”

    这话说出口,谈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门上,既难堪又震惊。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人,黎兆康不甚在意地笑道:“你和良辰的事,我全都查得一清二楚了。当年沈宅那场火是你父亲放的,差点害死良臣不说,居然还在良臣年少时绑架过他……啧啧,难怪他会那么讨厌你。”

    谈颖紧握着拳头,脑袋微微低垂着。

    没错,这一切她也是几天才刚刚记起的,可原来这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她却下意识忘了那么久。或许真是太难堪了,根本没法面对。

    黎兆康见她脸色不好,顿了顿总算没再继续下去,只说:“被他折磨了这么多年,我觉得你也很无辜,所以我会帮你。”

    谈颖霍地抬头看着黎兆康。黎兆康淡笑道:“你不会对他还怀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吧?男人如果真爱一个女人,婚姻是最基本的承诺和尊重,你跟了他这么多年,显然,他只是在玩弄你。”

    这一切谈颖也全都知道的,没人比她更清楚了,沈良臣这么些年来反反复复的情绪,都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解释。他恨她,所以才会对她这么无情冷漠、步步相逼。

    黎兆康见她惨白着脸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犹豫,坐回沙发上沉吟道:“像谈小姐这么精明的人,我想你肯定知道怎么做,所以我并不担心。今天请你过来的确有些冒昧,可是我诚心想帮你,也算是保护我的女儿。”

    谈颖看着面前头发微微花白的男人,她忽然十分羡慕起黎安妮来,她渴望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而她都完完整整地拥有了,真是幸福。

    她低垂着眼眸,再开口时语气十分理智,“我是要离开他,可他手里有很多东西能牵制我。包括……一份光碟。”

    饶是黎兆康再见识广博,显然也被她此刻的眼神和话里的内容给惊了一惊,微微挑起眉,“放心,全都交给我。”

    ***

    “怎么了?”黎安妮沿着沈良臣失神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正盯着二楼的落地窗,可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

    沈良臣皱了皱眉头,“我好像,看到她了。”

    黎安妮睁大眼又往二楼看了看,“没有啊,谁都没在那,你是不是眼花了。”

    “或许吧。”沈良臣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极致,他扯了扯领带,总觉得心绪不宁,“我去打个电话。”

    “嗯。”黎安妮应了一声,忽然又伸手攥住他袖口。沈良臣奇怪地回过头来,她勉强笑道,“既然是演戏,刚才那样的情节可以尽量不要吗?我怕自己会……”

    一句“戏假情真”还没说出口,沈良臣已经打断她了,“安妮,我早就说过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你坚持要帮我。”

    所以是怨她自己不够称职吗?黎安妮拽着他袖口的指尖慢慢松开了,脸上绽放出一抹短促的笑容,“开玩笑而已,你可真没劲。”

    沈良臣深深看了她一眼,还是沉声说了句,“对不起。”

    黎安妮看着他匆匆走出大厅的修长背影,心里的苦涩陡然蔓延进眼底。这场名为爱情的游戏,究竟谁要对谁说对不起呢?说到底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她如此,沈良臣亦是如此,谁也没逃过一个“痴”字。

    当杨恒看到手机上的“沈总”两个字时,强迫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接起来。沈良臣脱口就问,“她呢?”

    “睡着了。”杨恒答得极快,可心跳都开始不规律了。他几乎能想象沈良臣知道谈颖不见了的样子,恐怕会第一时间冲回来掐死他的。

    他烦躁地直挠头,可沈良臣听了他的答案像是明显放松下来,连声调都舒缓了,“那让她好好睡。”

    “是。”

    杨恒打算挂电话的时候,沈良臣忽然又喊住他,“她要是醒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很想她。”

    “……好。”杨恒欲哭无泪地挂了电话。

    完蛋了,老板一看就是中毒的节奏,这下子连解药丢了,恐怕真要他陪葬啊!

    ***

    而此时的谈颖,告别黎兆康之后就上了回老家的大巴车,这个时候车里的乘客并不多,零零散散地统共也没几个。她坐在右后方靠窗的位置,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

    天色逐渐暗淡,橘色的霞光照的车厢里也一片金黄,谈颖被车厢颠簸的频率晃得很不舒服,闭上眼想小憩片刻,可怎么都无法入睡。

    她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天订婚宴上的每一幕,像是根本不受控制似的,越是抗拒就越是挥之不去,睁开眼再次望向窗外,到处都被染了一层伤感的颜色。

    那年火灾之后,谈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开口说话,抗拒所有人的亲近,性格变得古怪至极。可沈良臣始终陪着她,他从不对她说只言片语,却每天都会安静地待在她身边。

    遇到她失控发脾气的时候,他也都默默忍受了,哪怕她用东西砸他打他,用牙齿撕咬他,他俱都照单全收。就算她哭的像个疯子,他也从没松开过她的手。

    那时候谈颖想着,哪怕沈良臣不爱她,哪怕他只是为了报她救命的恩情,有他陪着总归是好的。

    她在这世界上谁也不剩了,也只有他。就算没有爱情也没关系,当她没出息好了,这是当时支撑她坚强的唯一动力。那时候谈颖对沈良臣的感情,已经不单单是爱情那么简单了。

    于是等她慢慢好转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也就顺理成章地好了起来,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说破,就那么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

    沈良臣从来都不是个好情人,没耐心,不愿在她身上多花心思。等她彻底康复之后,他那些臭毛病全都又暴露出来了。之前她生病期间的那些“温柔”倒像是装出来的似的。

    就连宅子里的阿姨们都笑话她,“少爷那脾气全是你惯的。”

    谈颖心里却乐滋滋的,“惯坏了才好,将来别的女生也不敢要他,还得等我去捡漏。”

    热恋的时候总是美好的,那阵子沈泽业的腿疾严重,傅慧常年陪他在国外治疗,沈宝意忙公司的事也很少回来,所以宅子里就更没人干涉他们俩的事。

    哪怕只是一起打游戏,也成了快乐的回忆。

    ***

    突破最亲密的那一步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发生的,当时谈颖正在赶一份很重要的论文,沈良臣就百无聊赖地坐在她身边看书。正是夏天,彼此都穿的很少,而她只穿了一条纯棉吊带裙,因为太热将及腰的长发也全都束了起来,白净的肌肤全都暴露在炎热的空气里。

    后来她遇到不懂的问题侧过头问他,却发现他正支着下巴看自己,眼神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炙热。

    他的手掌轻轻拂过她光滑的后颈,温度却凉凉的,还有些腻,似乎像是沾满了汗渍,或许他也在紧张?

    谈颖被他一路抚摸着,忽然觉得很好笑,被他那样近乎深情地注视着,愣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痒。”

    沈良臣的脸色马上就青了,狠狠瞪着她,“好笑吗?”

    “对不起。”谈颖低下头,脸颊有些红扑扑地,“不好笑,你、你继续。”

    那时候她并没想到他会继续到哪一步,他们之前最亲密的举动也只是嘴唇碰碰嘴唇,他甚至连舌-吻都没和她尝试过。所以当他将她抱起放在书桌上的时候,谈颖也没料想过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他是她所有一切的启蒙老师,在那天午后教会了她性,让她成功地对他俯首称臣。他始终沉默地注视着她,在她身体里不断挞伐进攻着,他像是王者,让她生便生让她死便死。

    谈颖用力抱紧他,已经彻底沦陷在他的漩涡里,那时候真的觉得他就是她的一辈子了。

    所以女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总会觉得,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就要从此一生。可沈良臣用他接下来的举动告诉了她真正的答案,那就是“一生”这两个字,简直是她痴心妄想。

    很快宅子里就有流言传出来了,说纵火的真凶其实就是谈父!他因为欠下巨额赌债,勒索沈良臣无果,后来在那晚和谈婶起了冲突不慎将对方刺死之后才想到和沈良臣同归于尽的。

    这些话听到谈颖耳朵里,让她浑身都气满了鸡皮疙瘩,怎么可能呢?虽然父亲一直爱打麻将,可也不至于这么扭曲阴暗才对。

    但随着流言越传越凶,她和沈良臣之间的问题也一点点冒出了头。沈良臣对她越来越冷淡,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再露面,后来更是发展到连她的电话都不接了。

    有和母亲身前交好的阿姨私下里暗示她,“少爷那样的人,大概很难对爱情专一,你……还是别太认真。更何况那些传言要是真的,说不定他就是耍你呢。”

    谈颖听着这寥寥的几个字,简直无法相信话里的意思,她不相信沈良臣会是这么龌龊的人!哪怕那些流言是真的,他怎么忍心那样待她?

    而事实就是谈颖真的太天真,她永远不懂沈良臣世界里的游戏规则,亦或是从没真正走进过沈良臣的内心。所以摔倒了,也只能是自己活该。

    ***

    “到站了。”有女声在门口吆喝一声,大巴车缓缓停靠在了客运站停车场内。窗外早就黑透了,谈颖抬头看了眼璀璨的星空,月亮明晃晃地挂在树梢上。

    老家的夜景非常好,虽然是个小城市,可到处都充满了热闹祥和的氛围。

    谈颖什么行李都没有,只剩身上的一部手机,她下车之后才犹豫着开了机,准备给叶子打个电话,可哪知道一开机就有短信跳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