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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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放晴，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间变成鹅毛大雪，在湿滑的路上铺了一层白锦。许是寒气散尽，站在外面，竟觉得天气暖了许多。
大夫人披着嵌银纹墨羽的青色大氅，撩起窗帘看了一眼金府，环在鹅颈上的白色细狸绒沾上雪花，贴在她冷峻的脸上说不出的落寞。
“驾！”
戴着六瓣帽的车夫猛提缰绳，两匹骏马仰头嘶鸣一声，拉着赤褐楠木雕梁车身娓娓而去，在长长的路上留下两条深深的轮辙。
大夫人走了，“嘚嘚”的马蹄声一下一下将她的心系在京城，长长的马嘶带着她的思念远远离去。
雪，越下越大！转眼间已经没过脚踝。
午时乌云散去，久违的阳光，在屋檐上瀑出如彩虹般的光晕，映的人们睁不开眼睛。
三姨娘在琳琅的帮衬下轻妆淡抹，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肢，站起起身来。“琳琅！陪我去一趟北苑，有些日子没给老夫人请安了，昨天小年夜，老爷没回来，老夫人也懒得出来跟我们聊天了！”
琳琅心里咯噔一下，北苑，闲居阁。是太奶奶吗？
十年了，她从雷厉风行的金家掌柜，变成老态龙钟的妇人。若是没有她的打点，金家根本不可能全部吃下林家的财产。
琳琅眼睛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恨意，点了点头说道：“雪后天晴更寒冷，夫人穿上这件金缕霞帔吧！”
回廊在脚下逐渐退却，红墨浮雕，蓝彩花鸾，在溯雪的映衬下更加娇艳。
金府的回廊采用的是南方小镇样式，北苑更是模仿了苏浙之风，小桥流水、竹林池塘，可谓是应有尽有。若说金城哪家的院子最别致，非气势恢宏又清新典雅的金府莫属了。
琳琅曾经不止一次在这里逗留，沉迷在赏心悦目的景色中无法自拔。如今，这里雪被铺盖，别有一番景象。只是此时，她颤颤的心房忐忑不安，却没有丝毫赏景的心，。
“这七颗紫金竹听说是老爷特地从南方移栽而来，不知为什么只活了七年。或许它们惧怕北方的寒冷，一夜之间全部失去光彩！可惜啊，可惜！我来金家之前它们就萎了，可惜没能见上一眼。”
三姨娘嘟起朱唇，指着不远处的一排褐色紫金竹，摇着头对身后的琳琅介绍。略施粉黛的她，在积雪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娇小妩媚。
琳琅何尝不知当年紫金竹的瑰丽，三姨娘的话仿佛一把尖刀刺入心底，慢慢地剖开胸膛，将带着幸福回忆的眼泪从心口赶到眼角。望着枯萎的紫金竹，琳琅透亮的丹唇微微抿着，水灵灵的大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寒意。
她知道，在金家，母亲的事情就是禁忌！更何况，这里是最讨厌母亲的老夫人居所。
一路走来，琳琅低头不语，直到闲居阁门口，她才抬头看了一眼，悬于门上的青铜八卦镜。
老夫人终究是知道自己错了，怕冤魂惊梦竟然请了一面八卦镜悬来挡煞。
“三姨娘，我……”琳琅忽然停步。
三姨娘闻声回身看向琳琅，为她轻轻撩起垂落在额角的发丝，莞尔一笑，“放心，老夫人的眼早就浊了，看不到你的，不必拘谨！”
这句话似有意，似无意。三姨娘仿佛看透了琳琅的心底，略带得意的说道：“老夫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对我还不错的！”
沉檀贡香透过门缝漂泊而出。琳琅心中冷笑，当年老夫人是何等的讨厌焚香祭佛，老了老了，反而依靠它来慰藉内心的惧意。既然你这么害怕，那我就让你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进门时，三姨娘已经坐到老夫人身旁。她殷勤地揉肩捶背，换来的却是阵阵哼喝般的闷闷声。
“帘珠啊！你有些日子没陪我聊天了！瞧我这儿清净的！”老夫人抬起拐杖在身前指了一圈，最后落在低着头的丫鬟身上。“连个丫头都跟哑巴似得！不说一句话！就在刚才，如云过来。恩，你猜怎么着？我以为她好心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话聊天，没想到刚聊了几句就走了，说进京什么的。哎~！我老了，也听不进话了！”
抱怨的话语带着些许责备，虽然慈祥，听起来却相当威严。
三姨娘眼中闪过一抹迟疑，手上也跟着微微顿了下。只是刹那，她便理清头绪，装作漠不关心地看向琳琅。这丫头说的果然是真，大夫人走的这么着急，连年夜都不想等，想必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就是不知肚子的事，是真还是假了。
想罢，三姨娘收回心思，极力思索如何讨得老夫人欢心，只是这老太婆油盐不进，无论怎么做都摆着一副要死不活的脸。
忽然，她灵机一动，含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一旁静立的琳琅身上。
“老夫人，这不前几天忙着府上换丫头的事情嘛！事情刚一落定我就赶紧过来了。”三姨娘伸手招呼琳琅，“来，让老夫人看看！我这个丫头啊，什么都会，除了会跳婉纱舞，还烹得一手好茶！快给老夫人烹一个什么……什么茶来着？”
“清竹如意茶！”
“对，对！清竹如意茶！”三姨娘喜笑颜开，双手小心地揉着老夫人干瘦的脊背，抑扬顿挫地说道：“琳琅说了，这茶对睡眠最有作用了！老夫人不是最近夜里总惊梦嘛！琳琅！快给老夫人烹茶试试！”
“什么茶？”
沙哑的老妪声从松垮的嗓子里发出，老夫人并没有急着让琳琅去烹茶，反而坐直了身子努力挤着眼睛，想要看清前面琳琅的样子。
“清竹如意茶！”
琳琅低着头脆声应答，相隔十年，她还是有些心存畏惧，当年那个对她异常严厉的老夫人，如今就坐在对面。
“把头抬起来！”
沉檀贡香熏烟缭绕，显得屋里异常昏暗。即使有那么一缕阳光，破天荒地从窗户里照进来，也迅速被这缥缈的檀香稀释瓦解。
“把头抬起来！”老夫人又重复了一遍。
琳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虽然经历过常人不曾想过的磨难，但毕竟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而且心里面对老夫人的阴影还未完全抹去。
三姨娘看到琳琅有些畏惧，微微一笑，道：“不用怕，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呀，心肠软着呢！”
刀子嘴豆腐心？
哼，她的心比那亲手弑子的吕雉还要狠毒！
琳琅微微抬起头，当看到那双浑浊的眼睛时，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丫头，我金家药铺开了这么多年，最好的医师都没能让我睡个安稳觉，你一个什么茶就能成？况且，茶不是提神儿的吗！以为我老糊涂了！哼哼！”老夫人始终没看清琳琅的样子，索性闭上眼睛，满脸皱纹堆在一起说不出的压抑。
琳琅感觉眼角一跳一跳，不由自主地抽动着，眼前的人让她受尽磨难。若不是玉琳琅相救，恐怕十年前就死于荒郊野外，成为群狼的餐食。
“回禀老夫人，这如意茶我也是从一本医书上学到的，况且三姨娘已经试过了，虽未书上说的那般传神却也可以安眠清脑。”
平静无波的声音从琳琅微启的朱唇中发出，只有切身经历过磨难，才能如此淡然地莞尔一笑。
“你试过了？”老夫人吃力地仰起身子，见三姨娘点头后，摆了摆手。
“那就做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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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放晴，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间变成鹅毛大雪，在湿滑的路上铺了一层白锦。许是寒气散尽，站在外面，竟觉得天气暖了许多。
大夫人披着嵌银纹墨羽的青色大氅，撩起窗帘看了一眼金府，环在鹅颈上的白色细狸绒沾上雪花，贴在她冷峻的脸上说不出的落寞。
“驾！”
戴着六瓣帽的车夫猛提缰绳，两匹骏马仰头嘶鸣一声，拉着赤褐楠木雕梁车身娓娓而去，在长长的路上留下两条深深的轮辙。
大夫人走了，“嘚嘚”的马蹄声一下一下将她的心系在京城，长长的马嘶带着她的思念远远离去。
雪，越下越大！转眼间已经没过脚踝。
午时乌云散去，久违的阳光，在屋檐上瀑出如彩虹般的光晕，映的人们睁不开眼睛。
三姨娘在琳琅的帮衬下轻妆淡抹，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肢，站起起身来。“琳琅！陪我去一趟北苑，有些日子没给老夫人请安了，昨天小年夜，老爷没回来，老夫人也懒得出来跟我们聊天了！”
琳琅心里咯噔一下，北苑，闲居阁。是太奶奶吗？
十年了，她从雷厉风行的金家掌柜，变成老态龙钟的妇人。若是没有她的打点，金家根本不可能全部吃下林家的财产。
琳琅眼睛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恨意，点了点头说道：“雪后天晴更寒冷，夫人穿上这件金缕霞帔吧！”
回廊在脚下逐渐退却，红墨浮雕，蓝彩花鸾，在溯雪的映衬下更加娇艳。
金府的回廊采用的是南方小镇样式，北苑更是模仿了苏浙之风，小桥流水、竹林池塘，可谓是应有尽有。若说金城哪家的院子最别致，非气势恢宏又清新典雅的金府莫属了。
琳琅曾经不止一次在这里逗留，沉迷在赏心悦目的景色中无法自拔。如今，这里雪被铺盖，别有一番景象。只是此时，她颤颤的心房忐忑不安，却没有丝毫赏景的心，。
“这七颗紫金竹听说是老爷特地从南方移栽而来，不知为什么只活了七年。或许它们惧怕北方的寒冷，一夜之间全部失去光彩！可惜啊，可惜！我来金家之前它们就萎了，可惜没能见上一眼。”
三姨娘嘟起朱唇，指着不远处的一排褐色紫金竹，摇着头对身后的琳琅介绍。略施粉黛的她，在积雪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娇小妩媚。
琳琅何尝不知当年紫金竹的瑰丽，三姨娘的话仿佛一把尖刀刺入心底，慢慢地剖开胸膛，将带着幸福回忆的眼泪从心口赶到眼角。望着枯萎的紫金竹，琳琅透亮的丹唇微微抿着，水灵灵的大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寒意。
她知道，在金家，母亲的事情就是禁忌！更何况，这里是最讨厌母亲的老夫人居所。
一路走来，琳琅低头不语，直到闲居阁门口，她才抬头看了一眼，悬于门上的青铜八卦镜。
老夫人终究是知道自己错了，怕冤魂惊梦竟然请了一面八卦镜悬来挡煞。
“三姨娘，我……”琳琅忽然停步。
三姨娘闻声回身看向琳琅，为她轻轻撩起垂落在额角的发丝，莞尔一笑，“放心，老夫人的眼早就浊了，看不到你的，不必拘谨！”
这句话似有意，似无意。三姨娘仿佛看透了琳琅的心底，略带得意的说道：“老夫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对我还不错的！”
沉檀贡香透过门缝漂泊而出。琳琅心中冷笑，当年老夫人是何等的讨厌焚香祭佛，老了老了，反而依靠它来慰藉内心的惧意。既然你这么害怕，那我就让你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进门时，三姨娘已经坐到老夫人身旁。她殷勤地揉肩捶背，换来的却是阵阵哼喝般的闷闷声。
“帘珠啊！你有些日子没陪我聊天了！瞧我这儿清净的！”老夫人抬起拐杖在身前指了一圈，最后落在低着头的丫鬟身上。“连个丫头都跟哑巴似得！不说一句话！就在刚才，如云过来。恩，你猜怎么着？我以为她好心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话聊天，没想到刚聊了几句就走了，说进京什么的。哎~！我老了，也听不进话了！”
抱怨的话语带着些许责备，虽然慈祥，听起来却相当威严。
三姨娘眼中闪过一抹迟疑，手上也跟着微微顿了下。只是刹那，她便理清头绪，装作漠不关心地看向琳琅。这丫头说的果然是真，大夫人走的这么着急，连年夜都不想等，想必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就是不知肚子的事，是真还是假了。
想罢，三姨娘收回心思，极力思索如何讨得老夫人欢心，只是这老太婆油盐不进，无论怎么做都摆着一副要死不活的脸。
忽然，她灵机一动，含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一旁静立的琳琅身上。
“老夫人，这不前几天忙着府上换丫头的事情嘛！事情刚一落定我就赶紧过来了。”三姨娘伸手招呼琳琅，“来，让老夫人看看！我这个丫头啊，什么都会，除了会跳婉纱舞，还烹得一手好茶！快给老夫人烹一个什么……什么茶来着？”
“清竹如意茶！”
“对，对！清竹如意茶！”三姨娘喜笑颜开，双手小心地揉着老夫人干瘦的脊背，抑扬顿挫地说道：“琳琅说了，这茶对睡眠最有作用了！老夫人不是最近夜里总惊梦嘛！琳琅！快给老夫人烹茶试试！”
“什么茶？”
沙哑的老妪声从松垮的嗓子里发出，老夫人并没有急着让琳琅去烹茶，反而坐直了身子努力挤着眼睛，想要看清前面琳琅的样子。
“清竹如意茶！”
琳琅低着头脆声应答，相隔十年，她还是有些心存畏惧，当年那个对她异常严厉的老夫人，如今就坐在对面。
“把头抬起来！”
沉檀贡香熏烟缭绕，显得屋里异常昏暗。即使有那么一缕阳光，破天荒地从窗户里照进来，也迅速被这缥缈的檀香稀释瓦解。
“把头抬起来！”老夫人又重复了一遍。
琳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虽然经历过常人不曾想过的磨难，但毕竟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而且心里面对老夫人的阴影还未完全抹去。
三姨娘看到琳琅有些畏惧，微微一笑，道：“不用怕，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呀，心肠软着呢！”
刀子嘴豆腐心？
哼，她的心比那亲手弑子的吕雉还要狠毒！
琳琅微微抬起头，当看到那双浑浊的眼睛时，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丫头，我金家药铺开了这么多年，最好的医师都没能让我睡个安稳觉，你一个什么茶就能成？况且，茶不是提神儿的吗！以为我老糊涂了！哼哼！”老夫人始终没看清琳琅的样子，索性闭上眼睛，满脸皱纹堆在一起说不出的压抑。
琳琅感觉眼角一跳一跳，不由自主地抽动着，眼前的人让她受尽磨难。若不是玉琳琅相救，恐怕十年前就死于荒郊野外，成为群狼的餐食。
“回禀老夫人，这如意茶我也是从一本医书上学到的，况且三姨娘已经试过了，虽未书上说的那般传神却也可以安眠清脑。”
平静无波的声音从琳琅微启的朱唇中发出，只有切身经历过磨难，才能如此淡然地莞尔一笑。
“你试过了？”老夫人吃力地仰起身子，见三姨娘点头后，摆了摆手。
“那就做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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